2017年2月12日 星期日

【艦これ】【赤翔】翔鶴へ(R18)

此為今日在台灣FF29場上發送的赤翔赤無料小說,現在公開。原意寫赤翔赤,但因為篇幅不夠寫翔鶴攻所以我覺得改成赤翔比較妥當(雖然攻受個人是站赤翔赤的…
印出來的原因是因為想推廣暴君赤城,還有慶祝我終於克服了正因為是瑞加賀廚所以不敢說喜歡赤翔赤的病。
以下是無料小冊的原文,僅訂正了錯字。

閱前須知:
在病床上寫的故事,結構上有缺失,所以還請放緩閱讀速度,會比較容易理解。
人物性格是自家的赤城與翔鶴,私設較多,敬請見諒。
含少量瑞加賀。
─────────



  鳳翔把赤城的舊衣服套在翔鶴身上比劃尺寸,那時是翔鶴第一次跟赤城眼神相觸,那名十分高、又有著及腰黑色長髮的前輩,站在開了一條縫的紙門後面,看著自己。總是掛在臉上和絢的微笑不見了,面無表情的表情,翔鶴是看到了這樣的赤城,才明白原來赤城的微笑從來都只是張面具。
  從此以後她以為赤城其實不會笑,但在她們第一次接吻的時候,赤城一手掐著她的臉頰,一手箝住她的手腕,對女人而言十分失禮的動作,整個人壓在自己身上,嘴角是向上彎的。幾乎要忘記了即使海市蜃樓也是一種真實的光學現像。那時翔鶴在窒息的吻裡面想,她笑了呢,難道是因為高興嗎?
  比起接吻,更像是啃咬的赤城的動作,干擾了她的思緒,剩餘的力氣只足夠她一邊回應著,一邊難過赤城如此糟蹋她的初吻。

  ──可是,這樣的赤城前輩,該有多麼可愛啊。

  沉醉在如此念頭中,她微微瞇起眼睛,每一口吐息都變得更熱、更急促。她們的牙齒撞在一起,赤城再次用力靠上來,一隻腿就分毫不差地卡在翔鶴兩腿之間,也不管她早就無路可退,後腦勺都敲在牆壁上,赤城瞥了一眼,不假思索伸出手掌來墊在她的腦後,然而這一個動作使她們兩人都愣了一下。
  翔鶴不清楚自己是否有聽見赤城咬著牙嘖了一聲,頭部從後面被推向對方,赤城的手只比自己大一些,卻好像能捧住她的整個顱骨,手指插入髮間,擦著頭皮。她突然腿軟,慌慌張張的使力,卻幾乎站不住,趕緊攀住赤城的身體,指甲陷進對方肉裡,聽見赤城在自己耳邊低低的壞笑,她就更不能原諒起了反應的自己。

  赤城的動作很粗俗…對,粗俗。並不是沒想過這種事情,對象還是那個一航戰旗艦的赤城,就算她對待自己一向跟溫柔二字沾不上邊,誰又會知道這個女人人前人後可以相差如此之多……要是有別人過來的話…不,此時此景,打死翔鶴也不想被任何一個人看見,尤其是瑞鶴。
  她不得不掛在赤城身上,赤城用力扯著她的裙子,手又放在她胸上亂抓,就是用抓的,所以才說是粗俗,好像路邊的地痞流氓在輕薄女人一樣,哪裡還是一航戰的閣下。
  經過多次摧殘,裙子終於被赤城用十分不正確的方式扯下來,扔到地上。
  「…竟然穿這種綁帶的……」赤城斷斷續續地擠出這句話,粗喘之中分辨不出是不悅還是興奮,氣都噴在她的脖子上,翔鶴正想把那顆頭從自己頸窩推開,赤城居然就毫無前戲地將手指塞了進去,還一次進了兩指。
  她嚇得屏住呼吸。
  頭幾秒只能感覺到涼,即使那手本來溫度不低,進到裡面卻又是另一回事了。赤城的手指在裡面簡直又涼又乾,她絕對在笑,翔鶴可一點也笑不出來。內褲的綁帶此時才被解開,下半身終於空無一物,眼前的這個人似乎搞錯了某些先後順序,接下來她再搞錯任何事情翔鶴都不會驚訝了。

  翔鶴反手摸著牆壁直到觸及突出的橫條,她抓住窗框,指關節泛白,赤城的手指開始在體腔內進出,好像她理所當然能這麼做也該這麼做。
  痛呼卡在喉嚨,上不來也下不去,首先那確實很疼,跟上戰場受到的傷截然不同,這個痛楚較搔癢還令人難以忍受;然而,她從來沒在赤城面前喊過疼,一次也沒有,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示弱,也絕對不會發生在這個人眼皮底下。
  作為這麼多年來她們之間劍拔弩張的延續,翔鶴沒有改變態度的打算,可是她看著赤城的頭頂,恍惚的視線越來越模糊,第一滴淚滾出眼眶之後,剩下的便接二連三、毫無轉圜餘地地落在赤城肩頭。水分很快就穿透衣料,赤城突兀地停下來,想必是因為訝異萬分,那情緒強烈到翔鶴不用去看那人的表情就彷彿聽到她自己吐露心聲。
  翔鶴齜著牙發出嘶聲,堅持不住,便像是自暴自棄了似地哭出聲音來。
  接著她張嘴,用力咬在赤城額頭上。
  赤城僵住不動,手上動作也停下了,可翔鶴看來沒有要鬆口的跡象,只好乖乖抽了手,牽著些許體液的手指貼在翔鶴臀部,整個人被赤城抱起來又往上顛了顛,只得順勢鬆口,安靜地被抱進房裡。赤城放她下來,快手快腳地關了門,在這短短幾秒翔鶴閃過去擦乾臉上淚痕的念頭,卻什麼也沒做,赤城轉回身來,看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抱住她,又來咬她,她們跌在地上,赤城手一揮把暖桌上的麻將統統掃下去──那都還是前一天留下來的,地上幾個酒瓶咕碌碌地滾。赤城挺身壓翔鶴在桌子上,又是咬又是扯,將她上衣脫去,伏下身讓吻落在鎖骨上,那還沾染翔鶴氣味的手指向下探,回到了方才所在之處,翔鶴看著,恢復了淡然。
  淚乾得特別快,屈辱消失得更快。
  ──即便是在赤城面前掉淚的屈辱,篤信隱忍為上的她又怎麼可能在赤城面前哭過,她冷淡地放棄了這麼多年來的戰鬥卻一點也不在乎,好像那些都只是玩笑、無聊的賭氣,倒是赤城還比較介意的樣子。
  ──介意得好像是她才是輸掉了的那個人。
  翔鶴在那張極不舒適的桌子上弓起腰,一邊想著這樣無關緊要的事情。


  「翔鶴,」赤城再度開口時,口吻認真得教人不適應「…乍看之下是白色,實際上卻是透明的呢。」
  專橫獨斷但也不失純真,教人又愛又恨的那人此時半裸地躺在硬從暖桌扯下來的被褥上,沒有絲毫害羞的樣子,或許是因為赤城前輩並不認為她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必須感到羞赧的行為。
  「翔鶴妳說,我是什麼顏色的呢?」赤城又說,語氣中慣有的惡劣恢復了一些。
  翔鶴背對她的前輩側躺著,不想搭理,赤城就伸手過來,手指點在她的背上,力道不輕。她把經年累月沾有赤城氣味的被子往上提,隔絕那些目光和碰觸。
  自討沒趣的赤城挑了挑眉,並不顯露不悅之色,翔鶴依然側躺著,用被子將自己捲起來,露在外面的肩膀有些涼,讓她始終沒能睡著。沒有起身穿衣,她知道加賀前輩是不會進來的,誰也不會進來,因為自己被赤城曳下來的衣物就那樣大剌剌地扔在走廊上……當然那本身也十分令人頭疼,她才剛剛想起來就就寧可自己失憶到底。
  眼前是赤城和自己的衣物散落在地板上,她的上衣皺得不得了,盯著有些褪色了的裏衣,盯著自己左手腕上纏繞著、乍看之下是銀白色、實際上是透明的釣魚線,翔鶴那彷彿在沙漠中被風乾的腦子開始轉動,極其緩慢地思考起來。

  「……是紅色的。」
  她說,在無意間脫口而出。證據就是靜默的幾秒之後,身後的赤城突然有了動靜。

  窸窸窣窣,翔鶴認為那是赤城在穿衣的聲音,也確實是,但那個人綁好腰帶後並沒有離開房間,靠了過來。翔鶴感覺到,睜開一隻眼睛看她,她正用不同於以往的眼光打量自己,那神情說不上是帶有善意還是厭惡,翔鶴卻覺得此時赤城的五官比以往的所有時刻都要來得清澈和成熟。赤城伸出手輕輕把她的身體翻正,她配合的躺倒,她的前輩突然間看起來像是個成年人了,這個古怪的念頭突然閃現,她沒有辦法細思,赤城的兩顆眼珠裡是自己的倒影,映得清清楚楚。
  安靜之中赤城突然帶著感情地撫上她的臉,姆指在臉頰和鬢角之間摩娑了好一陣子,然後伏下身去,深深地、好好地吻了她。分開時翔鶴幾乎不敢呼吸,她們靠得極近,鼻尖碰在鼻尖上,她看見赤城灰色眼睛裡的光點閃動。
  今日之前,翔鶴不曾在赤城面前掉過一滴淚,她卻忽然想起,不只是自己,似乎從來沒有人見過赤城掉淚。

    *

  赤城一開始就不喜歡她。
  從她踏進宿舍的那一刻起,翔鶴就知道整室的航母前輩之中,就那個人不喜歡自己。或許加賀前輩看來也不喜歡自己和瑞鶴,但她知道那是因為加賀前輩害怕她們;然而,那個紅色的一航戰旗艦不一樣,她對瑞鶴沒興趣,她的敵意只針對自己。
  加賀前輩很好懂,幾天過去似乎就不再對自己有什麼意見,還會給她糖果、笨手笨腳地稱讚她,那是自然,因為翔鶴是好孩子,加賀前輩就是喜歡安安靜靜又有禮貌的那種好孩子,大家都知道。
  但是赤城不一樣,她很難捉摸,喜怒無常,陰晴不定。那個人在大部分時間就是無視五航戰的存在,這還算好的,那些她突然間關注起自己的時候,才叫災難。

  比如一次,航母宿舍裡養的雞被老鷹當作目標獵捕,失敗後僥倖存活,受了傷在地上掙扎,一些沾血折損的羽毛掉落四周,模樣既可憐又可怖。那個時候,赤城要翔鶴去殺了那母雞,她們決定結束牠的痛苦,但赤城突然的就說,要讓翔鶴動手。
  「赤城さん,她還小。」加賀有些看不下去。
  「我們也曾經還小。」可是赤城極少收回自己說過的話,在場也沒有任何人有權忤逆。赤城用幾乎可以稱做親暱而慈愛地姿勢,手把手地教翔鶴割開雞脖子,至今她仍記得那血的溫度,在廚房裡剖開動物時也總會想起。
  另外,就像其他前輩那樣的,赤城也曾唸過故事給她聽、帶過點心和禮物、誇獎過她、指導過她,翔鶴身上穿的,也幾乎都是赤城的舊衣服,如此種種,在外人看來她們似乎就該要情同手足。但一個人對妳想法如何向來是靠感覺去參透的,就算是當年的翔鶴也明白,她們兩人不對盤在航母宿舍完全是公開的秘密。不管對她說什麼,赤城的笑臉和語調一直帶有一種隱而不發卻也難以忽略的惡劣,而這惡劣加上翔鶴的冷清,卻經年累月之下在兩人之間形成一道引力,不像磁鐵的互相吸引也不是同極的相斥,一股奇怪的、令人不舒服的引力。跟赤城在一起就好像脖子上抵了一把利刃。

  表象的崩毀是在一個平凡不過的日子,平凡且突然到翔鶴已無法確切憶起是何年何月,只記得當時的自己身高莫約只及赤城的胸口。為什麼記得起這個呢?是因為那一天她被赤城從後面抱在懷裡,一想起那時候,就彷彿能聽到海浪的聲音、能嗅到潮汐腥冷的氣味。
  那是個其他人都不在的日子。那天的赤城同往常的休息日一般,提了個箱子準備出門,經過客廳卻看見翔鶴一個人坐在裡頭,就把她帶出去了。當時的赤城想必是萬般不願意,責任心卻不容她將翔鶴一個人留在宿舍;而翔鶴,儘管在一起時總是不好受,看著赤城被掃了興的表情,那時她卻自己也不能明白地高興起來。的確,脖子被利刃抵住的感覺令她發抖──興奮地發抖。很久以後,當她跟瑞鶴提及此事,妹妹不能理解地瞪大眼睛,說那不就是抖M嗎?!翔鶴搖搖頭,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受虐狂傾向,卻也圓不出個說法,又過了些時日她才又猜測道,或許戀愛不過就是自討苦吃,然後揪住對方的領子哭訴:看哪、看哪!我這麼苦!快憐憫我、幫助我、撫慰我。
  那日她們捨車而徒,路程也不遠,莫約二三十分吧。來到距鎮守府和城鎮皆有些距離的一處峭壁,附近沒有人煙也無建築。
  赤城把箱子放在地上,自顧自開始準備釣具。翔鶴看了看不適合席地而坐的四周,走到另一片岩塊上,底下就是海浪拍在岩壁上,風不大,水的力道卻總是猛烈。
  「嘿,別靠近那裡,在我後面。」赤城喊她,看起來有些不耐煩地揮著手臂「快點,我怕妳掉下去。」
  「妳又不在乎?」她說,只是陳述著並無挑釁。
  「是不在乎,但是妳掉下去鳳翔會剝了我的皮。」赤城淡然道。於是她乖乖退回來,待在那人的影子裡面。那人把魚竿換到左手上,像是要評斷魚竿的好壞一般將其左右甩動,翔鶴就想起赤城給她說過的,在釣客甩竿時被魚鉤鉤傷的行人,那可不是故事,而是刊載於報紙上的真實事件。下意識想要退開幾步,翔鶴忍住了,觀察了一會兒,發現唯有更靠近赤城身邊才是安全的作法,她撇撇嘴,紋風不動站在原地。
  魚鉤被投入水中,片刻之後,赤城叫她、讓她握魚竿,大而溫熱的手又覆在她的雙手外,兩臂夾著她的身體,她幾乎感受得到力量湧出,足夠她駕馭這根魚竿。比料想得還要快,釣魚線的另一頭有了動靜,赤城扶著她的手教她收線,魚釣上來了,是一條小魚,但對翔鶴來說也足夠大了。
  「不錯嘛。」赤城說。翔鶴難掩激動地點點頭。氣氛突然溫馨得奇怪,違和感使她冷靜了些,隨即陷入痛苦掙扎,幾秒之後她下定決心,即便是要親手毀壞這份溫馨,即便她多麼想要珍惜。
  「我以為赤城前輩討厭我。」她說。
  「……是不喜歡。」赤城沉默了一會兒後答道。
  「所以赤城前輩不喜歡我?」
  對方沉默著將魚鉤從小魚的嘴裡取下──那畫面有些血腥,丟進冰桶,又將魚竿扔到一旁地上。風大,但翔鶴不冷,甚至覺得耳朵燙了起來,赤城就在她身後。
  「赤城前輩,是為什麼不喜歡我?」
  赤城伸手抱住她,挑起她的指頭端詳著,帶繭的指腹擦著她尚且細嫩的手指,力道很輕,翔鶴卻覺得它們在下一秒就被赤城一根一根拗斷也不稀奇。
  「……妳是一個巨大的嘲諷,針對我而來,站在我眼前。」赤城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也許我們可以稱之為不喜歡,但事情沒有那麼單純,我對妳……很複雜。」
  「很複雜?」
  「對。妳看這是什麼?」
  一條扭動著的小蟲子映入眼簾,赤城抓在手上,她覺得有些噁心但沒有過分害怕。
  「是蟲子。」
  「好,翔鶴說是蟲子。但是對我來說,這是一個魚餌,是我把牠『變成』一個魚餌的。那麼,妳覺得對海裡的魚來說牠又是什麼呢?」
  「…食物?」
  「食物,是,或許也是陷阱。好,那麼問題來了,當這裡一條魚也沒有,妳跟我也都走開了,這個時候,這條『蟲子』又是什麼呢?」
  「…不知道……還是蟲子?」
  「蟲子是妳起的名字啊。」赤城笑說,手一揚把小蟲拋到了大海裡「人用各式各樣的名字指稱事物有其理由,動機也是各樣,愚昧有之,想望有之。既然牠可以是蟲子、魚餌或食物,那麼牠不可能是其中任何一個,必定是更大的、更複雜的東西,這個更複雜的東西是什麼呢?要是能答對,我就給妳一個想要的獎勵。」
  翔鶴瞪著眼睛搖搖頭,又搖搖頭,並不是被嚇傻了,也不是一頭霧水,只是不舒服──源自於找不到某個重要線索,或邏輯上發生了什麼嚴重缺失的那種不舒服,她卻想不清楚也說不明白。
  「…太難了嗎?……那我們換個遊戲吧。」
  赤城抱她抱得更緊,帶著她向前跨一大步,她的腳尖自峭壁邊緣探出,底下一片更甚方才的驚滔駭浪,還有尖而硬的岩塊自水面猙獰而出。
  「現在的我隨時都能把妳推下去喔。」赤城說,聲音變得跟絲綢一樣滑順而曖昧。她捉著翔鶴的手往後,翔鶴先後摸到了不同質感的衣料,最後被引至一硬物之上,是赤城藏在裏衣的短刀,她讓她握住刀柄,繼續道:「或者妳也可以在那之前,拔刀挑戰我,殺了我。如何?殺還是不殺?」
  翔鶴看著底下躁動的浪。
  「殺不殺?」赤城又問。
  握著刀柄的那只手,末梢神經突突地疼。
  「一航戰的旗艦只需要一艘。」赤城提醒道。
  「…不殺。」翔鶴急切地說,赤城的回覆僅是長久的沉默,風很大,也很吵,冷汗滑落,在快要治不住顫抖前,她又大聲的重複一次:「不殺!」

  「好。」
  赤城放開她。
  翔鶴站穩腳步,很好,她沒有哭,也沒有嚇得失禁,她回過身去,抬起左手腕──剛剛被赤城捉住的地方,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那條釣魚線,因為光線的緣故宛若純白,纏繞在她的手腕。
  另一端則是纏在赤城的右手腕上。
  紅色的,赤城的那一半是血紅色的,自己這邊的這一半,是透明的。
  「很可惜,妳還是答錯了。」赤城說,蹲下身去收拾釣具「…但妳膽子可夠大,了不起,我還是會給妳獎勵的。想要什麼?」
  翔鶴搖搖頭「…已經拿到了……獎勵。」她摸了摸左手腕,只感覺到自己的脈搏。赤城頓了頓,是嗎,她說,又聳聳肩,抬頭打量起翔鶴,目光中難得少了許多惡劣。
  突然意識到赤城的視線,她低下頭來,覺得雙耳發燙。

  在那天之後,她們之間沒再說話。

    *

  無人詢問她與赤城之間徹底無視彼此的原因,大家只是默默接受了這個事實,並小心翼翼地在生活中避開一切可能出錯的情況及對話。對一航戰旗艦所作所為的姑息主義一向如此,翔鶴雖覺無奈,此次的自己卻也算得上半個既得利益者。
  少了赤城惡意騷擾的生活比想像中更無趣,她得以專心面對每天的訓練及課題,休息時則跟瑞鶴一同度過即可。偶爾,只是偶爾,在半夜裡醒來,凌晨三點──實在不討人喜歡的時間,翻來覆去難以重新入眠。有時她就只是躺著等待失眠的時間過去,有時她將左手從棉被裡伸出來,看著上面那條線,看得入迷,又有時候,她悄悄爬起來,沿著線走來到一航戰房前,看它從門縫伸進去的樣子。她從不在門口停留太久,覺得足夠了便下樓回房,重新鑽進被窩。

  時間過得飛快,距離她和瑞鶴首次上陣已經有好些時日,肌膚之上也添了數道傷疤。除了妹妹和加賀前輩日益頻繁起來的爭吵,沒有太多值得在意的事情。翔鶴每天做著規律而單調的訓練,必定射滿兩百支箭,跟浮躁的瑞鶴比起來,她不但穩定許多,也早已被認可能夠獨當一面。
  艦隊的同伴信任她,前輩們也對她的箭技讚譽有加。
  雖然被認可能夠獨當一面,卻未曾被委以重任的原因,想必依舊跟現任的一航戰旗艦有關。
  她不以為意,至少所有人都這麼認為。翔鶴看起來簡直無欲無求,與其堅厚的實力和日日嚴苛的訓練相比,她們看不見她的目標,於是便或多或少地,有些擔心這個孩子。「總覺得有點不健康。」是蒼龍前輩嗎,好像聽她這麼說過。
  對翔鶴而言則不是那麼一回事,目標很清楚,隨時隨地她舉起左手就可以看到。

  一天晚上,她又再次醒來。拾起枕邊的鬧鐘一看,現在才凌晨一點而已。她覺得奇怪,正尋思著為何會在這種時間醒來,就聽見隔壁的布團傳來悶悶哭聲。
  她撐起身子伸手推了推,一邊意識過來自己是被這聲音弄醒的,布團不動了,聲音也停下。
  「瑞鶴?」她試著叫喚,沒得到回應,便爬起來,輕輕揭開對方棉被。瑞鶴也沒有死拉住不放,哭得慘不忍睹、仍黏著淚珠的臉就這樣呈現在她眼前,她一下子明白了,不用過問也無須特別的關注留意,只是想起這些時候發生在身邊的種種事件,答案便淺而易見。
  ──啊啊,是戀愛的煩惱呢,為所愛之人、也為那麼愛她的自己哭泣,多麼年輕啊。
  ──真好呢。翔鶴淡然地想,嘆了口氣。
  「妳怎麼了呢?」但該問的還是要問。

  「……我喜歡她,但是她不喜歡我。」好一陣醞釀之後,瑞鶴說了她意料中的話。
  「妳怎麼知道呢?」
  「…可是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她……」
  「…妳怎麼能確定她不喜歡妳呢?」
  「她一定不喜歡我啦… 而且還很討厭我。」
  「…她有親口說過她討厭妳嗎?」
  「她一定討厭我。」
  唉,完全不聽人說話。翔鶴沒辦法,就算很可能只是在鬼打牆,妹妹這樣子,做姊姊的還是心疼。翔鶴伸出手來讓瑞鶴鑽進自己臂彎,拍著她的背直到她含淚睡去。

  隔天一早,翔鶴認為有必要和造成她失眠的始作俑者促膝長談一番,便算準了時間來到客廳,果不其然裡頭只有一個人在,一航戰那個清高的流氓正坐在桌前翻著公文。翔鶴安靜地走到一旁坐下等待,不料加賀一見她過來就闔上手中資料,整疊推到桌子的另一邊。
  「妳找我。」使用的也不是問句。
  「嗯,有事想拜託。」
  「…恐怕要讓妳失望了。」
  「我什麼都還沒說?」
  「我很抱歉,」加賀向著她微微低下了頭,幾乎讓她大吃一驚「很抱歉我幫不上忙。」
  與此同時,赤城走了進來,正好目睹了這一幕。她看見翔鶴,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留在了房裡。氣氛變得有些奇怪,她與加賀對望良久,似乎都在期盼對方的妥協,赤城很稀奇的充滿了耐性,遲遲不願離開。
  「或許她有些任性不講理,又孩子氣,但是──」
  「──不、不──」加賀突兀地揮起手來,又像是懊惱自己的動作一般的停下「我不是說她不任性,我是說…我是說,我覺得那沒有關係,不是壞事。」
  「…您不介意的話是最好。我只是希望您,可以的話,能不能給她一個明確的回應,誠實的簡單的就好,瑞鶴她還算懂事──」
  「不行。」加賀打斷她,斬釘截鐵地說:「不行,我做不到。」
  翔鶴一時愕然,加賀鐵青著一張臉,好像正忍受著極大的屈辱,令翔鶴覺得完全地莫名其妙。在這個糟透了的時機點,赤城居然以她為對象發話了:
  「翔鶴,妳讓我的僚艦對妳如此低聲下氣,我很不高興。」
  妳很不高興?翔鶴瞪大眼睛,看著赤城一臉沒事人的樣子起身離開,這人!她們有多少個月不講話了,兩隻手還數不完,她們之間可不是那種無聊幼稚的賭氣競賽,現在居然是因為這種破事,草草丟下兩句冒犯便拍拍屁股走人!翔鶴瞥了加賀最後一眼,起身追出去,一路追到一航戰兩人的房門外,赤城停下來用疑惑的眼神看她,好像自己未曾毀壞默契似地。
  「我還以為──」翔鶴怒道,話卻卡在一半,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竟能氣得說不出話來。
  「妳自以為很多事情。」等不到她的下半句,赤城便自己冷冷的回了話。
  翔鶴抬手就是一巴掌呼過去,卻被赤城一把抓住而後甩開。
  「…弁慶為救主君以下犯上,搧了義經一巴掌,義經饒他不死。換作是我可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
  聽著這人自比為君主,翔鶴腦海裡閃過昨晚妹妹說過的話,突覺冷靜許多。
  「赤城前輩難道自認為有何處值得人跟隨?」
  「……哦?」
  「我來回答那個問題吧。牠是蟲子呢?還是誘餌呢?還是食物?牠並不是什麼更複雜的東西,反倒是更單純的,牠什麼都不是!因為牠什麼都不是,牠才能是蟲子、是誘餌、又是食物!」聽到她這麼說,赤城的表情出現了變化,然而翔鶴不喘一口氣的繼續道:「所以,我也並不是一個『會讓赤城前輩厭惡的後輩』,赤城前輩不喜歡我跟我本身並沒有關係,問題出在前輩身上,前輩就是不喜歡我。」妳就是不喜歡我,對,就算對我來說說出這句話如此的難「所以同樣的,我──」
  她兀然停下,驚覺自己即將說出的話,看著赤城那張可恨的臉,她心一橫地改口:「而妳知道、妳知道自己出了什麼問題嗎?那就是妳根本就怕死,怕得要命!所以妳痛恨我,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死神一樣失態!」
  「笑話。」赤城低聲說,卻壓根沒在笑「我可從來沒死過,談得上什麼害怕?妳想說航空母艦的赤城的確沉沒了?我告訴妳,沒有。那句濫情的話是怎麼說的?人只有被遺忘之後才真正死去?知道嗎,所以我從來沒有死,一航戰旗艦未曾沉,那些三流小輩或許是遭人遺忘,但我呢,所有人都要跪在我面前。」是的,長眠之後再次醒來,握起弓,眾人又再次向一航戰旗艦低頭,他們幾乎是跪拜著,唯唯諾諾地向不悅的旗鑑解釋為何不能再懸掛旭日旗。
  翔鶴無法否認。
  「妳在挑戰我?」赤城向前一步,翔鶴已經同她一般高了。她們靠得很近,臉幾乎要碰在一起,翔鶴突然很輕地點了點頭,不由分說的吻了上去。
  赤城驚訝的表情真是比想像中要受用許多。
  但她來不及細細品嘗,赤城就伸手過來,粗暴地把她摁在牆上。

    *

  在她們第一次肌膚相親的那天之後,緊跟著是接二連三的出擊任務,這或許是有好處的,至少可以讓混亂的腦袋休一次放鬆假期,她不明白赤城是怎麼想的,至少自己如此。可能,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卻是透過自己不想要的形式。
  然而在莫約十日之後,赤城在自己收衣時從後面走了過來。在自己身邊坐了一陣,然後指著翔鶴的裏衣說:「都褪色了啊。」
  「是啊。」她回應道。
  「那為何還在穿…也都是我的舊衣服,就別穿了吧。」
  「或許正因為是妳的舊衣服。」翔鶴拿著疊好的衣物站起來,被赤城一把抓住,那人由下往上看著自己,說:
  「今天妳跟我出去。」
  她想了想,說可以,反正沒什麼不可以的,就收拾收拾換上便衣。赤城打電話叫了車來,翔鶴這才想起那個人外出是從來不親自駕車的。
  「去哪裡?」
  「給妳做衣服。」
  「等、等等,不過是一件衣服褪色了而已?」見赤城十分意會似地點點頭,她又說:「需要新的自己做就好…妳嫌我做得不好還可以拜託鳳翔さん啊。」
  「沒有的事,我就是想給妳做衣服。」
  一如既往的不能溝通,她有些惱怒怎麼身邊淨是些不能溝通的人,但赤城依然是那之中最討厭的一個,因為這個人就只是故意不聽自己說話。
  翔鶴在店裡給裁縫的阿姨量了布料,赤城一進來劈頭就說要用紅色的布,過程之中就站在旁邊看,末了她問翔鶴喜歡哪一匹,翔鶴在五個種類的布料之中仔細考慮了一番,最終選了她覺得價錢和耐用程度看來最合理的。赤城點點頭,卻大聲說她全部要了、給她做五件送過來。
  車上翔鶴頗為介意地提這件事,那個人卻一直面帶微笑,只是認真聽著(還是沒有認真聽著?真是看不出來),點頭,也不出言反駁。翔鶴簡直要懷念起那個惡劣又毒舌的赤城了,但她抬眼一看,見赤城右手肘靠在車窗邊緣支著臉頰,手腕上纏繞的紅色似乎微微發散著光亮,她安靜下來微微低著頭,很難再去想那些多餘的事情了。

  歸去之前因為時間的緣故,她們還去吃了晚餐,那時整條都是餐廳的街道上有許多店員走出門外招攬生意,她們同時拿了兩間的菜單來研究,翔鶴看了看,覺得都沒什麼不好的,便問赤城意見。
  「我們吃貴的。」
  「貴的那間,料理就比較好嗎?」
  「我不知道,我沒吃過。」見翔鶴抬起眉毛,她又補充道:「至少那盤子和碗會是好的。」
  入座之後赤城拿起服務生遞過來的牙籤,沾沾自喜地說:「妳看,連牙籤都是木頭做的。」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這可能是她對赤城露出的第一個笑容。
  不只盤子好看,那料理確實也非常美味。

  回程的車上,赤城前輩莫約是因為飽餐一頓了,心情很好的樣子。她把一隻手放在翔鶴的大腿上,沒有絲毫不妥似地。
  下車後,赤城走在她前面,說:「妳來我房間。」大概是因為翔鶴沒有馬上答覆,她扭過頭來看她。
  「不太好吧…加賀前輩還在。」
  「加賀的話,應該正在妳房間吧,妳要是回去才不太好。」
  「什麼?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妳妹妹啊!」
  「就是因為瑞鶴我才問為什麼啊!」
  進房之後,赤城才告訴她,那兩人早就好上了,時間竟然還在她試圖找加賀前輩「促膝長談」之前。這令她氣不打一處來的消息簡直是五雷轟頂,可是赤城又如何能確定呢,她都沒能留意到的。
  「我看到她們在弓道場的更衣室裡做。」赤城解釋。
  噢,好吧,鐵證如山。翔鶴嘆了口氣,坐倒在地上,半晌又問:
  「誰在上面?…我是說,誰是做的誰是被做的?」
  「…妳想要知道嗎?翔鶴姊?」
  「……還是算了。」她抹抹臉,又補上句:「……請不要那樣叫我,赤城前輩。」

  她們都坐著,相對無言,赤城的被褥沒有收,就問翔鶴要不要坐上去,畢竟地板比較硬啊,是不是?翔鶴也想著,是呢、是呢,就算是榻榻米,坐久了一樣不舒服啊。她就坐上去,赤城伸出手來放在她裸露的一截小腿上,很長一段時間就是這樣放著,直到翔鶴因為喉嚨乾癢輕輕地咳了兩聲,赤城猛地抬起頭來看她,接著漸漸貼近,手也從小腿摸到了大腿,一路上到腰部。
  她們吻起來,赤城有些激動,翔鶴穿了件衣袖寬鬆的上衣,她就揪住那袖子,推著翔鶴,相比於此,嘴上的動作倒是很輕柔。
  直到翔鶴快要喘不過氣來,稍稍後退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的手跟赤城的雙手已緊緊扣在一起、交纏著,赤城跟著她的視線,執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吻在指節上,又翻過來吻了幾下手心。有點癢,翔鶴瞇起眼睛,赤城更加地湊過來、又湊過來,最後緩緩壓倒她,被褥很軟,赤城的動作也很輕,用臉蹭著她的頸部和上半身,衣領處鬆開了,赤城用嘴去叼,像拆禮物一樣把衣料掀開。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上仍被內衣包覆的胸部,稍稍揉捏幾下,然後,像是記住了手感,開始用上雙手揉按,翔鶴因她的動作輕哼一聲,赤城彷彿如夢初醒一般,縮回了手。

  「──那個、可以嗎?翔鶴?」
  「什麼?」她一下子睜開眼睛。
  「可以嗎?那個…我是說,都說飽暖思淫慾嘛,我們剛剛吃飽了,所以現在……」
  看來對方誤會了她的「什麼?」。摸都摸了,親都親了,現在才問?──她是這個意思,這的確是該驚訝的事情吧,那個赤城,竟然詢問她的意願。
  然而讓那人的手一直這樣懸著也不成,先略過不管那有些好笑的解釋方式,她謹慎克制地點了點頭,是因為這個動作讓她太像是一個少女嗎,這一點下去那些該有的害羞和矜持似乎一下子回來了。
  突然害羞得彷彿是與赤城第一次發生關係。

  赤城一件一件脫她的衣服,待她全部裸裎,她立刻伸手勾住赤城的脖子把她壓下來接吻,要不那視線一直在上方游移著、打量著自己,弄得她十分難為情。
  與第一次截然不同,此時赤城光是輕輕撫摸,就逼出她一連串的低喘,明明就是那人的同一雙手,翔鶴也搞不清緣由。當那人漸漸往下,她也焦躁起來,那手隔著內褲摸了幾下,激起她幾陣顫抖,便乾脆的將那層布料解下……大概有點濕,她能感受到褲底牽著體液的黏糊觸感,挪動手臂將臉蓋住。過了一會兒,不見赤城再有動作,翔鶴有些疑惑地抬手睜眼,生生看到赤城將頭低下去的那個畫面。
  她嚇了一跳,她真的有辦法接受這個人的低頭嗎?不是任何有關身分上的意味,而是指這個人和她,這個赤城向她低頭,她真的有辦法承受嗎?
  情況不容許她思考太多,因為那敏感的地方一下子被燙熱潮濕包圍,她下意識用手去推赤城的頭,那人的頭髮細軟又柔順,跟個性簡直相差了十萬八千里。猝不及防、料想不到的感受,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太舒服到腦袋一片空白無法思考,勉強能意識到赤城的動作依然很溫和,可她無可抑制的呻吟出聲,幾乎可用痛苦來形容,如同溺水之人最後的呼救。她的意識也似沉入了水中,非常朦朧,但卻溫暖。

  再次回過神來翔鶴覺得有些暈呼,她正趴著,手臂裡塞了個枕頭,臉靠在上面。她想自己大概是睡了一下,赤城仍伏在她身上,手指撫過她一節節脊椎的突出,是在數嗎?有時又會用上唇舌。翔鶴不曉得她在做什麼,也不是很介意,總之等她完成又滿意了之後,自己就被翻回正面,腦袋也被安放在枕頭上,赤城替她拉上被子,起身不知去了哪裡。
  「我覺得妳該喝杯水。」這句話的同時,赤城將一個杯子遞過來。
  謝謝,她說,心不在焉地喝水,看那個人倒回自己身邊,往旁邊一瞥看向窗外,天色竟已微微亮起來了。

    *

  跟赤城在一起了之後,生活從舊的迴圈陷入了新的。
  她每晚枕著赤城的手臂睡覺,她們通常一起吃早飯,午飯或晚飯則是看情況,但總是一起吃的時候多,畢竟用餐是赤城特別在乎的一件事。可以的話,她喜歡親手為赤城準備食物。
  休息日並不常往外跑,因為赤城總是喜歡賴床、翔鶴也總是對那些新奇的東西不感興趣。她們的關係自然而然被大家所知且接受,即使仍需出擊,偶爾負傷,大抵而言是過得非常安穩。大概兩三天就亂一次床,至少到她們兩人都對這個活動失去興趣之前,都還會是這個頻率吧。
  即便如此,翔鶴仍有些許困擾。那突然在凌晨三點醒來的夢魘,像是宿疾一樣不時復發,而它現在也正式和噩夢有了勾搭,她老是夢見自己一個人站在黑暗中,左手的繩子發著光,她便順著繩子走,邊走邊找,可是黑暗沒有盡頭,她始終沒有走出去,也始終沒有找到繩子另一頭的赤城。
  而她每次在凌晨三點準時醒來,看見赤城就睡在身邊,那著實助她平復許多;有時赤城被她的動作驚醒,也會迷迷糊糊地、邊打著哈欠邊撫摸她的背,雖然總是自己又先睡著,翔鶴仍感到無比受用,還有一絲絲冷靜的她少有機會體驗的甜蜜。
  對於此事,她仍有試著尋找其他解套。有次她偶然想起赤城說過的關於遺忘與死亡的句子,那天她就找來了長紙捲,磨好墨,借赤城那枝豬鬃筆來──赤城總抱怨那筆吸墨不足聚攏不佳,寫出來的字總毛毛躁躁,翔鶴則認為那是她的殺伐氣息太重壓不下來,至少自己使用時就沒這等困擾。在最開頭寫道:「給赤城前輩」,及下鉅細靡遺地,將她所知關於赤城的所有一切一一記述,什麼小事都寫,什麼細節都不放過,紙不夠了她就再裁,並手工糊上。她接連寫了好幾天才大致完成,她想,往後要是再想起點什麼,還可以追加補記,就遲遲不將那紙捲裝裱起來。赤城又無奈又憐愛地笑過她這樣的行為,她只是聳聳肩膀笑回去,如同她們倆之間的許多事情一樣。

  「總覺得翔鶴有一天會殺了我呢。」又一次親熱過後,赤城一邊說,一邊漫不經心地擺弄著自己的髮尾。就在這間房間、這張床墊上,勒死嗎,還是用枕頭悶死我呢。赤城輕輕說著,眼睛裡特別乾淨。
  翔鶴背對著她穿衣服,手臂懸在半空中,覺得脖子以上都異常僵硬。開這種惡劣玩笑的赤城一點兒也不可愛,她拿不定主意,或許直接哭出來會是最好的反應,或許直接起身走掉會是最好的表達,又或許真的如同赤城所說,自己現在就應該轉過身去殺了一航戰旗艦,取而代之。幾個詞和句子轉了又轉,她覺得嘴裡酸得過分,把衣服都穿好了,皺褶也一一撫平,她想她才不要讓赤城稱心如意。
  「妳真的很過分。」於是她轉過身來,用乾淨的眼神看著赤城。
  赤城也抬起頭來,面上幾乎多了些無辜之色,翔鶴爬到她身上,伏下身去,對赤城露出犬齒。
  「我喜歡赤城前輩這件事跟赤城前輩不需要有直接關係。」所以愛情故事不用特意分成悲劇或喜劇,愛情故事就是愛情故事,也,只能是愛情故事而已。所以,背叛的赤城前輩需要受嚴厲的懲罰,翔鶴絕不妥協。
  鶴大概是聰明的鳥吧,所以翔鶴她,信任自己,也仰賴愛情,卻從不指望赤城。而她也明白,聰明不見得幫她躲過陷阱,更何況是那個自古以來最深最殘忍的陷阱呢。
  「喜歡妳跟殺了妳,這兩件事也沒有衝突。」
  「……用枕頭悶死…?」
  「…這麼窩囊?」她撥了下頭髮瞇起眼睛「雖然也好過活著受折磨,既然妳說妳從來不會死,我就沒辦法許願妳會下地獄。」
  「…噢……真可怕,」赤城說,眼珠咕溜溜地轉「他們是怎麼做的?拔指甲?剪舌頭?挖眼珠?把牙齒拔光?等等…妳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別拔我的小臼齒,那是我最喜歡的牙齒。」
  「我看看。」翔鶴笑出來,把赤城的嘴扳開,她嚷嚷著這顆、我是說這顆,她撥開她礙事的手,赤城持續發出一些意義不明的怪聲,直到翔鶴鬆手。
  「怎麼樣?」
  「…挺可愛的。」她有些不甘願地說,不看還好。
  「嗯,我時常覺得自己很可愛。」
  「快點長大吧,赤城前輩。」
  「不要,為什麼要我長大,妳可真殘忍。」
  「還懷有一絲希望,覺得妳長大了的話,或許就會認真的對我說喜歡,而不總是像小孩子撒嬌一樣。」
  「…我以為妳喜歡我像小孩子一樣。」赤城面露尷尬之色,這種時候倒是跟加賀前輩有些神似。翔鶴能理解,赤城有赤城的難處,要不然她怎麼會說出「翔鶴是透明的」那樣的話?戀愛本來就令人不舒服,就像眼淚是涼的身體是燙的。況且名字這種東西始終相當棘手,難以定義。就像她直到在一起了也還是叫赤城前輩,半斤八兩。她淡淡應道:「我是喜歡。」,不再多說什麼。
  「我只對妳這樣的,別人都不會,」那人卻繼續解釋著:「我又不是不知道,妳那麼剛烈,我可不希望因為一點無聊的事情就再也找不到妳。」
  她聽得有些不是滋味,或許是因為剛烈二字總是被拿來形容女子,說得好像赤城她自己就不是個娘們。但她明白她的心意,就捏捏赤城的手說:
  「我一點也不後悔,一點也不害怕妳,我也不苦。」

  她時常帶著感激,唸出那些句子,唸出來之後,就覺得自己可以接受一切。

  而在最後,她也真的能接受。

  接受赤城的死。

  送赤城出海的時候,赤城問她:
  「我們可以牽手嗎?」
  「當然好。」她說,伸出左手與對方的右手十指相扣,就像從前的無數次那樣,心滿意足地看著紅色和透明的兩條線貼合在一起。
  「我回來以後,要跟妳做愛。」赤城又彎下腰來貼在她耳邊說。
  這個也當然好,她無聲地答,然後與瑞鶴兩個人站在浮橋上目送艦隊遠去。

  事發的當天,她醒來,醒來的時間不正常,凌晨四點五十五分,太陽都還沒出來,她放下鬧鐘,下意識抬起左手,發現那透明的線斷了,只剩下纏繞自己手腕的部分。
  赤城死了。
  她盯著手腕,呆坐了足足有五分鐘,那之後太陽光才慢慢地從窗戶透進來。
  她想,喜歡日出的赤城這次沒有看到日出。

  消息是全軍覆沒,一航戰及二航戰,四個人,在一夕之間消失了。旗艦赤城的遺言只有一句「空母翔鶴接任一航戰旗艦」。瑞鶴跟在自己身邊哭得肩膀一抖一抖,語不成句。
  隔日一大早,整個鎮守府都驚動起來,巡邏的潛水艦們在岸邊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加賀前輩。翔鶴來到病房探望時,瑞鶴已經趴在那兒哭了又哭、哭了又哭。那時她暗暗地想,她的妹妹要辛苦了,轉身出去,留她們兩人獨處,看見門外鳳翔的表情跟自己一樣凝重。
  晚間,她從赤城的臥室裡拿了短刀,來到病房前,遠遠就見到鳳翔站在門口遲遲沒有進去,走近,看到她端的是一碗湯,她看了一眼,鳳翔也看了她手中的刀子一眼,說:「或許切腹會好一點。」
  「是好一些。」翔鶴點頭。
  「我只是希望能讓她減輕一些痛苦。」
  「我明白,您一直很疼愛我們。」
  沒錯,陣亡的主君和苟活的家臣,既然赤城已經命喪大海,身為僚艦的加賀前輩就只能殉主而亡了。以那名前輩的性格,不可能安然無恙的活著,就算勉強活下來,也只是跟瑞鶴兩個人一起,雙雙被困在痛苦的螺旋之中。
  然而她們開門時見到瑞鶴坐在裡面,手裡端著一把手槍。翔鶴著實驚訝了一瞬,瑞鶴帶著悽慘的笑容看了看自己,她們跟加賀前輩共度了最後的幾個小時,而後時間差不多了,已是深夜,赤城前輩已經離開快要四十八小時了,再拖下去的話會追不上。
  瑞鶴站起來,拔了槍。
  「說『我不想死』,加賀さん,為了我。」瑞鶴懇求著。
  「不行……」加賀卻再一次拒絕了她。
  「加賀さん…?」
  「我做不到…對不起,瑞鶴。」
  似曾相識地,她還是面無表情,她們卻都知道這個人正忍受巨大的痛苦,糾結到令妳跟著難過的時候同時好奇,到底有什麼樣說不出的事情,需要逼自己用這種方式承受。
  「為什麼?」瑞鶴帶著哭腔質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最後加賀前輩猙獰著表情,從齒縫中擠出了痛苦和殘虐的解答:
  「……因為那是真的。」
  一瞬間翔鶴背上寒毛直豎,她的腦袋飛速地轉起來,就要理出什麼結論,她卻害怕起來,咬破舌頭強行停止了思考,奪門而出。她靠在房外牆壁上久久地深呼吸,幾分鐘後裡頭終於傳來槍響。

  儀式的排場不浮誇卻花了很多錢,她堵掉了所有電視轉播,卻怎麼也堵不掉那兩三個有著正當採訪理由的記者,而她也不過分思慮,弄了一面大的旭日旗來給赤城覆棺。此舉驚動了好些人物,翔鶴不覺得他們大驚小怪,卻也對自己的行為不後悔,只是因為赤城喜歡這面旗子,她就為她做了這件事。
  結束之後,鳳翔言詞委婉的勸自己,不要再照赤城的意思或對赤城有的意思行事「現在的妳才是一航戰的旗艦…別太崇拜她了,她只是普通人。」
  崇拜?翔鶴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知道我靈魂的顏色!她看一眼就知道了!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樣!」
  「靈魂哪有顏色,她想妳是那個顏色,她用鐵鍊栓住妳的手腳、她在你心裡沉下一個錨。她有這樣的能力,我知道她有。」
   她突然就想到赤城不知何時說過的,說鳳翔其實很冷酷這件事。
  「妳想做她的母親嗎?想做她的姊姊嗎?妳有沒有想過,或許我跟加賀,我們都曾經試過?妳救不了那個孩子,誰也救不了,因為她一向不救自己。妳曾經見過她笑嗎?真正的那種。我見過的,只有一次,是在她接任一航戰旗艦的時候。」鳳翔說,是真正擔憂著她的語氣「她在乎的只有『一航戰旗艦』。」
  「我就是一航戰旗艦。」翔鶴說,轉身離開,腦海中閃過赤城各式各樣的笑容。
  鳳翔還在說著,在她身後,沒有追上來,話聲卻實實在在地傳進腦海,她說瑞鶴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了,不說、不笑、皺著眉頭、面無表情、坐在角落沉思,就跟加賀一模一樣;又說,但是翔鶴妳還是翔鶴,這就是妳們兩個不一樣的地方。鳳翔說,說她相信翔鶴,所以請她,哀求她絕對不要變成赤城。

  當晚睡下後,她又在凌晨三點醒來,看了看左手的斷線,不知道自己能上哪兒去。

  她才發現她迷路了。

  沒有開燈,摸著牆壁走,很慢很慢的速度,很短很短的步伐,她來到赤城的書房,已經多天沒有進來過,這個從幾天前起就已經變成自己的書房了。
  桌面上一個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有些激動地走過去,她想她找到赤城的遺書了,就放在那人的寫字桌上,硯台已經被洗淨陰乾,放在同一塊抹布上,豬鬃筆架在邊緣,已不會再被使用。而寫字桌的正中間──
  那不是遺書,那是一封信。她一下子反應過來。
  那封信,層層疊疊厚厚實實的那封信,用一條血紅色的繩子捆著打了結,上面寫著:給翔鶴。
  翔鶴顫抖著手拿起她的生命,那信紙好重。
  赤城前輩到底是什麼時候寫的呢?竟避開了自己的耳目。
  她又會寫些什麼呢?像那樣連一句告白也說不出口的愛人。

  眼淚終於滑下來,赤城彷彿就站在她面前,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樣附在她耳邊說,說我做不到,對不起,翔鶴。我做不到,因為、因為──

  她想起來了,赤城身上的紅色,是一個叫做太陽的東西。

  她的黑太陽。


    (完)


─────────
註:
※想寫一個更趨近於命中注定,喜歡對方不需要理由只因為線把妳們連在一起的故事。
※常常覺得五航戰簡直是苦情姊妹花。
※四點五十五是赤城沉沒時間。
※遺憾是篇幅不夠寫翔鶴攻。
※出院當天發現只剩一個小時可以排版的我,封面無可避免地悲劇了。
※謝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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