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HK416下樓走進轉角的咖啡廳，跟她們的住宿處或許可以算是同一棟建築物，儘管外觀迥異，卻都是這棟集合公寓的一部分。毫無美感的集合公寓，一樓是店面，以上則是住家，這座城裡的土地幾乎一吋不留的塞滿了這樣的集合公寓。在這個時代，就連碩果僅存的觀光城市也難逃髒亂及市容醜陋的命運。
咖啡廳是她在旅遊手冊上看到的，離住處最近販賣西式甜點的商店，旅遊手冊是在沙發邊上的茶几櫃裡找到的，昨天G11枕著她的大腿睡覺時，伸手可即之處她只找到這本讀物，她想在她看完整本以前，G11要是沒有起來，就要丟掉所有的耐性。然而，在第八十二頁的時候，G11醒來了，轉著水靈靈的眼睛，手碰到書頁上，「冰──淇──淋──」她說，416看她神色清明，就伸手推開那傢伙，然而G11半秒不到又倒回她身上，說：「我好想吃這個。」
「改天吧。」那時她答。
…晚一點就買冰淇淋給G11好了，她想，抬頭盯著菜單，大部分都是價格偏高的咖啡和蛋糕，或許還是去便利店好了，反正旅遊手冊大半都沒什麼參考價值。
正當她打算回頭，一個上班族樣貌的男子推門進來，經過她身邊，HK416感覺眼皮好像抽了一下，吧檯內的店員看了自己一眼，她走過去點了三十三塊錢的咖啡──那是最便宜的咖啡了，挑了角落的位置坐。男子也挑了角落的位置，不過是在店面的另一側。她照經驗判斷，自己的身形沒有暴露，而可以清楚地看見對方一舉一動…這男的要不是輕率了，就是根本是個普通人。
男人點的三明治和飲料送上桌，他用手抓著吃，她的咖啡也端上來了，她嘗一口，是帶著酸甘的口味，她不喜歡。她戴上耳機、拿桌邊的雜誌起來翻，上班族男子把手機放在桌面，不時點幾下，他嚼著三明治，有時盯螢幕盯得入神了就停下來，嘴都沒有完全闔上，就像無時無刻心不在焉的任何人那樣。416暗怪自己多疑，又喝了一口咖啡，果然她還是不喜歡那味道。
男人用完了餐點飲料，沒有休息太久，就收拾東西將西服外套搭在手臂上站起來，他的襯衫有點皺，可能一個月才燙一次，然而皮鞋卻閃亮如新。
416又瞇著眼瞟了一次，那雙皮鞋看起來的確是新的。
那又有什麼好奇怪？說不定人家就是剛換皮鞋嘛。心裡有個聲音這麼說，但她在意的不得了，一瞬間回過神來才放下杯子──原本反射性地又要灌一口咖啡。男人撥了撥頭髮，就要走出去，要跟上還是不跟呢？就在這時，416的手機震動起來，她想，好吧，那正好，倘若是45打來的，她就跟上去，如果是另外兩人，就作罷。
螢幕上顯示的是9的化名，她吐了口氣，餘光看見男人推開玻璃門，就心一橫地切斷電話，站了起來。
男人中規中矩地走在人行道上，HK416在對街稍後跟著，一面猶豫著要不要調頭返回，一面跟了兩三百公尺──她就是在這時察覺到了異樣。
男人是在避著監視器走。
監視器的分布圖416看過一眼，因為離執行任務尚有段時間，還未熟記，她不是很確定，但直覺判斷對方不僅繞開了大部分的監視器，用迂迴的方式移動，少數暴露在鏡頭之下的幾次，也都帶有誤導去向的目的。
太可疑了。她拉拉外套，拿出任務時的專注，同時懊惱起自己一枝傢伙也沒帶在身上──手槍被她擱在盥洗台邊了。男人正往他們原來所在的方向前進，一段路程之後，他拐入窄弄，416小心地拉開一點距離，同時留意著不要跟丟，隨著對方進入更深更窄的巷子，多虧了隨著多年經驗而生的直覺，男人突然回過頭來查看，她在前一秒躲進變電箱的陰影之中。45在外套裡藏了小馬口鐵盒那般大的鏡子片，416把它握在手心裡挪動角度，查看巷子深處，男人已經轉回身去，他蹲下來，從公事包中拿出什麼，再踏著牆壁上外露的水管往上攀爬，動作很快地爬上四樓高度，他撬開一扇窗，半個身子探進去，完成了他要做的事情之後，他回頭往巷子外側望了望，416又往裡靠了一些，隨後聽到男人皮鞋落地的聲音。
她從鏡面上確認男人背對著自己，再次懊惱起自己手無寸鐵這件事情──要是對方是人形恐怕就棘手了，她壓低身體走出去，把手機抵在對方脊椎之上。
「東西放下，手舉起來，放在頭後面。」她命令，對方僵硬地依言照辦，她看了眼攤開在地上的公事包，正要再次開口，手機就在這時震動了起來──這次是45打來的。
她退後一步，男子轉過頭來，一臉面無表情，眼睛深處閃著顏色異樣的光，看來是個人型。
416啐了句髒話。
「45姊，妳要去洗澡嗎？」UMP9盯著螢幕問，416出去之後，她又換過兩次遊戲片了。
「不了。」
「妳身上有血腥味。」G11也說。
「嗯，我知道。」UMP45答。416咬得真用力，稍微轉動脖子，就感覺隨時會有更多的血滲出來。她眨眨眼，沒頭沒腦地蹦出句：「妳們不覺得用吃東西來洩憤實在太可愛了嗎。」
「一點也不。」「聽不懂妳在說什麼。」得到了前方兩人冷淡的回應，她打個哈欠，把手機放在一邊閉上眼睛，一會之後，她聽見9的聲音：
「416還沒有回來欸。」
「時間還早啊。」
「她只是去吃個布丁吧？怎麼會搞那麼久？」
「…我讓她六點以前回來，她心情差，大概就會六點才回來。」
9沒有接話，45想她是把心思轉回遊戲上了，然而沒過多久，那個過分高亢明快的嗓音再次響起，這次是在自己耳邊。
「…45姊，她連電話都不接。」
「……就說了她在不爽唄。」45連眼皮都不掀，伸手按開妹妹湊過來的臉，倒下去躺在沙發上。
UMP45再次醒來時已是五點四十幾分，她確認了時間，發現坐在地上的G11兩手圈著自己的小腿，把頭靠在沙發座墊上睡覺，她拍拍她的臉叫她起來，把那兩條無尾熊一樣的手臂從腿上撥起來。45進房抬出事先準備好的輪椅，將它撐開，動手轉轉輪子，9從廚房裡走出來用圍裙擦著手，說：「我剛剛用妳的手機打給她，她也不接，現在她生我們所有人的氣了。」
「……所以妳就做了點心嗎？」她停頓一下，才想起來妹妹是在說些什麼。
「對。」
45聳聳肩，一臉不可置否。她正要轉身離開，又想到什麼似的打住，回頭一手捏住9的臉頰「幹什麼用我的手機打？」
她妹妹露出一臉促狹的笑容，她便伸出另一隻手，把那傢伙另一邊的臉頰也捏住。
「…看妳還能不能嘻皮笑臉。」
「鼻──要──11，糾──命──」她根本沒用力，9還是滿眼無辜地哇哇叫，被點名的G11抬眼看她們，又懶散地垂下視線，說：「…我進去拿我的槍。」
「不用了。」45說。
「…為什麼？」
「今天妳不用射一發子彈。」
她讓G11坐上輪椅，試了幾套衣服又戴上假髮，在她拿出仿真臉皮面具時，HK416一臉兇相地打開門。她抬頭看看時間，六點零六分，「妳遲到了，真稀奇。」
「…都要怪妳沒事打什麼電話。」
「我沒事才不會打電話。」而且那是9打的。
416沒有比出門前更和顏悅色，她走過來，扔了一小盒冰淇淋到11腿上，UMP45這才看見她的袖口和衣角處沾了一些血。
「…416，那個，希望只是妳對我禮尚往來的結果，但我想不是？」
「當然不是，我殺了個人，棄屍花了點時間。」
「請妳解釋一下。」
「…這樣的炸彈，爆炸威力有多遠？」416從口袋中掏出一個金屬色圓盤狀物品交給她，她看了看，又拋給9，11被這個動作嚇了一跳。
「大概半徑一百公尺…是吧？」
「勉強一百公尺。」9點點頭。
「…那就是了，有人不歡迎我們。」
「妳確定是針對我們嗎？」
「炸彈裝在這裡，」416打開地圖，指給她們看，又簡述了事情經過，她把地圖塞到45手上「妳看看是不是針對我們？」
「有這個可能…既然對方有備而來，那就隨時會有第二次，妳怎麼處理屍體？」
聽到提問，416少有的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妳知道嗎，還真的讓我找到一個垃圾壓縮機。」
「這樣嗎，很好啊。」45也瞇起眼睛笑得見牙不見眼。
9和11在旁邊看著那兩人笑得毛骨悚然，面面相覷之後，9清清喉嚨開口轉移話題：「妳怎麼沒有拿他的記憶芯片？」
「他的雲圖自爆了。」
「哦哦。」
「那我們怎麼辦？要撤離這裡嗎？」G11說，打開冰淇淋的塑膠蓋子，假髮突然從她頭頂上跌下來遮住了視線，她索性整坨摘下來丟在一邊，大啖起來。
「今晚的事情辦完就轉移，先把行李收好，」45說，語氣裡有著一股拍板定案的意味，其餘三人就不再多說，紛紛開始動作，G11也想跳下輪椅，被她一把捉住「416會幫妳收，快吃吧，老奶奶。」然後把那頂假髮戴回對方頭上。G11吃完──至今她還沒見過能夠進食速度能夠與之匹敵的人形──之後，抹抹嘴巴，她幫她把那張滿是皺紋的假臉皮戴上。416看到了，她拖著幾個行李袋從房間裡出來，皺著眉頭，她手上還握著11的那把G11突擊步槍。
「幫她把槍收好吧。」
「…我們今天要幹嘛？」
「目標是賭場，所以我讓11扮成有錢的老奶奶。」
「11？妳確定嗎？」
「原本我是想自己來的，但是這個怎麼辦？」她指指自己脖子上的紗布「難道要說是被我養的博美咬的嗎？」
9的大笑聲從廚房裡傳出來，416走過去，把11手上的冰淇淋垃圾拿走，惡狠狠地說：「妳只需要在脖子上綁一條老奶奶的蠢絲巾就可以遮住了。」
「我知道啊，」45說，聳聳肩「可是我不想要綁蠢絲巾。」
「謝謝妳，416。」不管她們在那邊貧嘴，G11用那張有點可笑的假臉仰頭看著她說。416想了會才意會到她是在說冰淇淋的事，她輕輕搖頭，這傢伙怎麼一張老臉的也能看起來像小孩子一樣，真是邪門，一定會穿幫的吧。
十分鐘後HK416跟著UMP45坐進計程車後座，自家隊長一上車就拿槍指著司機她倒也是見怪不怪了，「跟前面的車。」45說。前面的車當然就是UMP9和G11搭乘的那一輛，耳機裡傳來那兩人的聲音：『奶奶妳要不要吃鬆餅…啊、啊，我忘記奶奶有糖尿病不能吃的……』，出門前她才知道9烤了鬆餅，想也知道這個笨蛋一開始是真打算要分給11吃，話說到一半才想起那張假臉皮可能不行沾上食物吧。416想G11現在大概快氣死了，聽著她們的對話，又不禁懷疑「這樣真的沒問題嗎」，然而45從頭到尾都是一臉與我何干的無謂表情。
一臉置身事外又游刃有餘的表情，就是平常的45呢，眼前的行動比較重要，但她免不了掛心那顆炸彈的事情，即是對方總是那麼舉重若輕，她卻硬是在意起來。「妳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沒有告訴我？」這話在肚子了轉了兩圈最後還是沒問出口，反正45自有打算就一切都好，在適當的時機，她會向她們透露她們該知道的事情的──當然，在適當的時機。
她們穿著一模一樣的深灰色風衣和黑色工作褲，還有口罩及厚底的橡膠靴，反之另外一車的兩人是一副標準的觀光客打扮，可見體力活都要落在她們身上──主要大概是自己身上──了，畢竟某人的口頭禪就是「我負責動腦」。知道要幹活就感覺肚子餓起來，剛才一個布丁也沒吃到，她真想揍UMP45兩拳，誰像她那麼小氣，四十塊錢買咖啡和冰淇淋就沒有了。要是跟9同坐一車還可以吃到鬆餅，真是見鬼了，為什麼她連鬆餅都吃不到？
「不是我要說，但妳這次的分組真是太奇怪了。」
「……妳就那麼想吃鬆餅嗎？」
「…才不是！我是覺得放那兩個人自己行動太不靠譜了！」
「不然回去之後我煎個蛋給妳吃嘛。」
「或者回去之後我用平底鍋把妳打到連蛋怎麼煎都想不起來。」
司機可能會覺得這兩個搶匪模樣的傢伙講話怎麼這樣匪夷所思，但更有可能被槍指著冒著冷汗的他早就無暇顧及開車以外的事情了。416撇過頭去看著窗外，忽然想起自己為什麼討厭酸的咖啡，大概就是因為欠揍的45喜歡咖啡酸味吧。
還有M16A1也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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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她們兩人真是有夠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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