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13日 星期一

【GuP】【エリまほ】西住真穗沉默不語

冬天的分手的エリま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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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穗醒來的時候床的另一側已經空了,頭髮被壓得亂七八糟,用手指順了幾下還是回天乏術,便兩三秒將自己脫了乾淨走進浴室,蓮蓬頭出來的水都是冰的,針刺一樣打在身上。冬天的早晨再加上冰水,對許多人而言可稱酷刑,她不介意,也沒等到水溫上升便速速淋浴完畢。
  杜斯妥也夫斯基的《附魔者》被放在坐墊上,真穗撿起那俄國人的書,將其攤開,順勢取出夾在書頁間的紙卡,想必已經作為書籤有很長一段時間,紙卡特別舊,邊緣起了毛,艾莉卡整整齊齊抄寫上去的句子亦被磨損得嚴重:
  『人之所以不幸是因為不明白自己是幸福的,僅只這個原因!這就是一切、一切!誰要是明白了這一點,就能在此時此刻變得幸福起來。』
  她捏著卡片唸了一遍,又唸一遍,然後把它夾回去。坐到書桌前,用左手把書本攤開,一邊吹頭髮,由於實在難以翻閱,頭髮還沒半乾她便放棄了,視線轉向沒有闔上的筆記型電腦,螢幕上幾個網頁都是貓狗的影片,她看完其中一支:是一個主人在浴室裡假裝溺水哀號,引來緊張的忠犬在門外吠叫。她感嘆完大部分人類的無事生非,而後沒有再分心地吹乾頭髮。
  燙畢筆挺的戰車服掛在熨馬上,真穗沒有立刻套上,她穿著背心將地板與桌邊簡單清掃了一遍,又最後一次看過收拾好的行李之後,才把手洗乾淨,套上那深沉的紅與厚重的黑。

  西住真穗踏進禮堂,典型的黑森峰的禮堂,只有白色的日光燈,堪用而無任何多餘功能,即便是感性的場合,哪怕是單純為了有趣,她們從來不做沒有實質用處的改變──對於黑森峰的學生來說,堪用就已代表足夠。所有人都是黑紅色的戰車服,稀奇的是,那是比制服的日耳曼灰還要熱烈許多的顏色。學生們垂手站立,動作整齊地為她的前進讓出一條通道,地上的絨毯顯露出來,雖然還是低調的顏色,卻添了些華貴的氣氛。像風吹開了天堂的門,有服侍神的天使侍立兩側,祂們垂著手、低著頭,脊椎骨上插著三對翅膀,一對遮住腳──因為雙足踩踏地面,是汙穢之物,不能入神的眼;一對遮住眼睛──因為神需要被敬畏、不可直視;一對則用來飛翔。
  艾莉卡站在講台旁邊等她,她的副隊長,制服燙得筆挺的,她的副隊長。經過她身邊時真穗多看了她兩眼,不知道艾莉卡今天是不是又看了那本書,內容好像是跟俄羅斯的革命有關,她只聽艾莉卡說過。她只記得艾莉卡說過的,聖經裡有個故事,大意是有一個人身上附了鬼、發瘋了,耶穌就責備鬼,鬼從人身上逃出來轉而附到了一群豬的身上,豬群立刻著了魔似的衝下了懸崖,摔死了,養豬的人恐懼極了,走出來看到原本那個發瘋的人,此時穿著乾淨的白衣服,安詳地坐在耶穌面前。而在那本書裡,就有個角色,在臨終之際感嘆道,他們這些人,就像那群衝下懸崖的豬一樣,最終都要為了俄羅斯的純潔死去。
  她站上講台,又看了看艾莉卡,那人看起來很正常,真穗卻一下失去對「正常」這個概念的判斷基準,她打開預先準備好的講稿,開始宣讀,聲音迴盪在禮堂內,因為週圍太過安靜的緣故,聽起來有些寂寞。

  「謝謝妳們,我走了,祝妳們好運。」
  她的致詞平直樸實但剛毅堅定,又簡潔有力,最後一句尤其如此。她環視台下,跟每次宣讀事項一模一樣的場景,她的說話總是處理得井井有條而且滴水不漏,自然是不需要再加討論,她跟隊員間的言辭交流向來如此,並不是刻意的單向溝通,而是覺得沒有必要,那比較像是一種默契,既然她們都讚成剃刀理論:把多餘的東西統統砍掉。
  她把講稿折起來,眾人理所當然以為致詞已經結束,便鼓起掌來,她抬手制止,她們就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她往旁邊一瞥,瞧見艾莉卡用力閉上眼睛的瞬間。

    *

  西住美穗總是令她氣惱,那個人,像個詩人一樣欲言又止,話講得不清不楚,那是艾莉卡最厭惡的。
  她帶著崇敬和自傲穿上黑森峰制服,然而那個人卻純白無瑕,儘管血統與才能都貨真價實,她只是一隻有著靈動雙眼的、善良的、聰明的、怕生的小鳥兒。鳥就到窗外去飛,艾莉卡想,她不只一次那麼想,厭煩地鬱悶地想,然而小鳥真的飛走之後,她沉默了。
  艾莉卡坐在戰車車庫的最深處,那輛有著奧托.卡利烏斯番號的虎式一型戰車被墨綠色帆布覆蓋,明明是帆布,她卻覺得更像拿來覆棺的綢緞,有一種出殯的氣氛。她靠著牆壁,發覺到一絲懈怠,覺得顏面全無,而這些德國戰車,戰爭界的王者,居然就這樣毫無用武之地一般地在這裡陪伴著自己。
  她看著戰車想,那個人就像是奧托.卡利烏斯,她從沒想過會在現實中遇到一個奧托.卡利烏斯……不,她曾經想過,但她以為那會是西住真穗。
  她為此事感到尷尬而憤怒。

  她的隊長走進車庫,開了燈。她沒想到這個時間還會有人留在學校,更沒有想到會是眼前這個人。
  真穗拿著手機,已經換下制服了,防水材質的風衣外套上水珠滾落。她知道外頭下雨了,想起終結的那一天,大家都淋濕了,雨水打在制服布料上漸漸滲透,而她們仍像一根根營釘紮在地上。自己則是在衝破水面的那一刻嗅到濃重的泥濘氣味,她被拉上岸,她嗆咳著,衣服頭髮襪子靴子裡全是水,河水的腥味直至今日揮之不去,不止的暴雨令睜開眼睛變成艱難的任務,當時只有名喚西住的那兩人如同沒有眼皮似地,在一片晦暗中睜著分外明亮的眼睛,在一片譁然無措間無言對視。
  真穗提著塑膠袋走過來,說:「我寄了郵件給妳,但是妳好像沒看見。」
  艾莉卡趕忙跳起來四下尋找,最後發現手機被壓在書包底下,她拾起來,真穗卻抓住她的手腕。
  「可以的話,把它刪除吧。」
  「咦……?」
  「妳知道我不太會用手機打字。」
  艾莉卡依言刪去了郵件,她知道自己猶豫的神情盡入對方眼底,然而那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呢,既然隊長都已經找到這種地方來了。
  塑膠袋裡裝著從超市買來的絞肉,她們用真穗宿舍裡的便攜式瓦斯爐和平底鍋來煎手作的漢堡排,末了真穗在窄小的水槽刷洗鍋子,她則在拆下瓦斯罐、將爐子歸位之後,開始擦桌子。一會兒,真穗走出來,站在她身後看著她,手上的鍋子滴滴答答,地板上積了一圈水痕。

  她的隊長從來不咬她,就像從來不問她為什麼哭,只是安安靜靜舔過她的後頸,指尖涼涼地擦過皮膚。那是因為那個人實在無法那麼粗魯的吧,艾莉卡一邊想,一邊咬著枕頭哭出來。
  她哭著說,說我把氣撒在她身上,那已經不是潑出去的水而是潑出去的油漆了,那變成我的一部分,永遠的紋身。
  她沮喪地對真穗說,說已經沒有辦法了,這些就是永永遠遠地跟著我,甚至要占據我,等有朝一日變成我的全部。
  從此以後只有困獸之鬥。
  真穗伸手把她的臉扳過來對著自己,艾莉卡知道她的隊長是不說話的,就趕緊睜開眼睛,隊長看著她,她該有多麼珍惜,每一下撫觸,每一口吐息,每一個眼神,每個早晨夜晚,每一滴血。而最後她終於明白了,不論她有多麼珍惜、不論身軀與身軀之間如何擁抱,都是不夠的。
  都沒有用。
  ──隊長一定從一開始就明白的。
  「我來幫艾莉卡擦乾淨吧。」結束後過了很久很久,真穗才說。那時房間裡安靜得好像能夠聽見海浪聲。

  隔天一早艾莉卡把自己泡進蓄滿冰水的浴缸裡──如同之後的每一天她所做的那樣。真穗正好把一件條紋上衣掛在浴室裡,她一面發著抖一面數,深茶色、紅色、鵝黃色、粉茶色…然後又是深茶色。她將手伸出水面,甚至連外面的空氣都讓她感覺到溫暖,她伸手用力把自己的頭按進水裡,因為她的隊長不會這麼做,她只好自己做了。
  好冷。從來沒有發出聲音,從來沒有掙扎,她知道她的隊長是不會說話的。
  穿好衣服並妥善整理好之後,她出來,見到真穗坐在門邊低著頭,她走過去看她在做什麼,原來是正用鐵片清理靴底。
  「都沾上泥巴了。」對方解釋。
  艾莉卡點點頭,過了一晚之後硬掉的泥巴似乎只能硬摳出來,她看看時鐘,覺得或許該去為兩人準備一點早餐,隊長看來還要忙碌一段時間。可在她把杯子盤子端上矮桌之後,真穗就停下手上的動作走了過來。
  「……清乾淨了嗎?」
  真穗搖搖頭,端起馬克杯喝了一口,看著窗外「想說今天還是會弄髒的吧。」
  ──我們都是豬,各自為各自的思想奔下懸崖。

  然而詩人的小船即使載滿了石頭也不會沉重,西住美穗隨風而去,她回頭看,海浪撲在學園艦龐大的艦身又瞬間就跌回去,數里遠的城市燈火通明,西住真穗沉默不語。
  她沉默不語,艾莉卡想那一定是真正強悍的人才被允許的不卑不亢。

  從砲塔頂端探出頭時,她看見真穗爬了出來,站在虎式的車頂上看著遠方,今天風特別強,頭髮跟手上的地圖都顫動著。
  她彷彿看見她的隊長從樓梯上摔下來,摔破了頭,血濺了兩三公尺遠;彷彿看見她的隊長懷抱大石而沉,手腕被鐵鍊束縛,緩緩地沉下去了,髮絲就水流飄湧。

    *

  「我最後的不情之請,是想請妳們將黑森峰在我的帶領之下所失去的勝利,重新拿回來。」她看著台下一張張露出不妥神情的面孔,緩慢地說出口。
  「隊長……!」有人啞著聲音這麼說,真穗轉頭過去看她,那人便低下了頭,而後她們一個一個,也順著她的視線低下了頭。
  而她始終沉默不語,如同被質問真理為何的耶穌基督沉默不語,西住真橞沉默不語。
  所有人都低著頭,只有艾莉卡淺藍色不帶任何雜質的眼睛依然不放棄、依然大膽狂妄。不放棄是好的特質,她想,這是好的,是一個隊長需要的特質;然而她不確定,大膽狂妄是不是件好事,她認為自己已無資格評論。黑森峰下一任的隊長,不知脆弱為何物,不需要溫言軟語的安慰,不相信孤掌會難鳴,曾為敗北痛哭,而心之所向依然輝煌。
  依然輝煌,真穗看著她,那真是一雙漂亮的眼睛,雖然自己時常會忘了這件事。

  她不否認自己在等待。
  真穗在等待艾莉卡的哭訴、質問,她最害怕弄哭美穗,但是艾莉卡的話……總而言之她沒有,在朗讀完就任的誓詞之後,艾莉卡向下環視整個禮堂,整室鴉雀無聲,將她步下台階的腳步聲襯托得響亮無比,她回到自己身邊噤了聲,直到現在,她要送自己離艦的現在。
  「妳只要送我到學校門口就好。」
  艾莉卡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她安靜地陪在自己身邊走著,做得很好,就像她安靜地守護這段情愛關係如同悉心照料花園一般,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真穗一步跨出校門,艾莉卡則停下腳步留在了校門裏側。
  「只要再控制一下妳的脾氣,妳要明白除了單純的力量以外還有很重要的東西。」
  「我明白,隊長。」
  「…是嗎?」
  「……我會努力去明白。」
  「……那麼,真心話呢?」
  「……她們一點也不原諒我不嫉妒她們的溫和善良的樣子。」
  真穗用令人幾乎察覺不到的幅度勾了勾嘴角。
  「──當然會努力去明白也是真心話。」艾莉卡趕緊補充,向著她微微低下了頭。
  真穗點點頭,背過身去,看著彷彿無窮盡延伸下去的馬路,天空是灰的,還未開始降雪,她深吸一口氣,寒冷佔領胸腔。
  「艾莉卡,美穗不是小鳥,我才是小鳥。」
  如果說真有什麼話語能引出對方的眼淚,那想必就是這一句了。
  「妳好溫柔,謝謝妳。」謝謝妳,艾莉卡,謝謝,流水不歇,但我要的是酒。抱歉,艾莉卡,果然我,我還是……
  她聽著身後隱隱傳來的哽咽閉上了眼睛。
  「…妳明明可以選任何人的,卻選了我。」艾莉卡鼻音很重地說。
  「……不要試探我。」
  儘管沒有親眼看見,真穗知道艾莉卡縮了縮肩膀。而後她又擦了擦眼睛,或是粗魯的抹了抹鼻頭,帶著彷彿自初見以來就消失無蹤的那股執拗,她大概任憑眼淚兀自墜落,續道:
  「…妳沒有如妳所說的愛我,而我也知道妳正想盡快離開我。」
  「只進不退。」只進不退這四個字也是她在西住流的路上撿來的「……而且我確實從來沒說過,愛妳這件事。」
  「…我知道!我…我是指,表現出來的那樣……」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美穗那樣堅定。」我就不能。
  艾莉卡沉默了一陣,輕輕地說:「我很喜歡隊長。」
  「謝謝妳。」
  「第三學期都還沒一半,妳就要離開了…」
  「…是啊,在妳的生日之前。」
  「……如果、如果真的能重來一遍,難道我得自欺欺人地說我會可愛一點,好留妳在──」
  「──好了,艾莉卡。」
  「……我,終將會像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書……不,應該是聖經,裡頭,那群衝下懸崖的豬一樣。」
  「不,」真穗忍住沒有回頭去看她「妳不是……因為我要送妳一件白衣服。」
  「……為什麼?美穗也這樣說,這樣不就是愛情故事了嗎?」她的聲音又輕,又小心翼翼。
  沒有讓艾莉卡看到表情,她們就這樣立於寒風之中,艾莉卡在她身後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最後帶著感情說:
  「好,隊長,好。」

  她點頭,邁開腳步,依舊沉默不語,依舊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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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與後記:
※《附魔者》(Бесы、Demons、The Possessed),杜斯妥也夫斯基作,又譯《群魔》。艾莉卡抄的那段話出自此書,後來亦成為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名言。
※奧托.卡利烏斯:Otto Carius,二戰德國戰車指揮官,戰車番號是217,美穗在黑森峰時期乘坐的虎I砲塔編號由來。
※試探:不要試探你的神。
※第三學期:日本的第三學期在1月中旬至3月下旬,畢業典禮在3月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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